陈太侯,家住奉节县昙花乡。成年后,命运多坎坷。
1937年,19岁的陈太侯,因内兄王华涉嫌抢劫某地主,受到株连而被捕,被判刑15年。监禁两年后,证实“事出有因,查无实据”而取保释放。随后,他闯荡江湖,又多次遭诬陷并受到政府通缉,被逼流离失所,有家难归。
陈太侯
1943年,为了生存,陈太侯团结一批被反动派逼得走投无路的朋友,成立袍哥组织“金兰社”,被推举为大爷。从此,陈太侯带领金兰社的弟兄们,在奉节竹园一带抑强扶弱、除暴安良,与反动派和土豪劣绅对着干。渐渐地,金兰社发展到一二百人,拥有长短枪数十支。
1947年秋,上级党组织决定在下川东开展武装斗争,支持解放战争正面战场作战。卢光特通过关系找到陈太侯,与他畅谈共产党决定开展农村武装斗争的决策,动员陈太侯带领弟兄们参加这一斗争。但陈太侯未置可否。
这一年,彭咏梧受中共川东临委之命,到奉大巫开展武装斗争,在奉节县青莲乡驻扎后,叫卢光特约陈太侯见面。
寒夜指路
初冬的夜晚,北风扑面,寒气袭人。
山坳一座茅屋里,彭咏梧一边往火堆加柴,一边等着陈太侯的到来。
火堆越烧越旺,屋内温暖如春。屋外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,陈太侯先声夺人:“好呀!我这个反动派喊的‘土匪’,今天专门来拜见反动派一心想打倒的‘共匪’,这真算有缘啰!”
陈太侯跨进屋,见到彭咏梧双手抱拳:“彭哥,受我一拜。”
彭咏梧赶紧拉着陈太侯的手:“老兄,不必多礼。”
陈太侯对门口的人直招手:“弟兄们,快把见面礼呈上来。”只见四五个手下欢快地将背来的20支长枪,整齐地架在屋里火堆旁。
陈太侯拿起一支中正式步枪,一边抚摸一边说:“枪虽不多,可来得不容易呀!听说你们专为推翻国民党开辟第二战线,进山来拉武装打游击,但又缺这家伙,我就带领弟兄们出山,连夜跑了百多里,赶到云阳县拖板乡,提了乡公所的20条枪,还放走了关押的20多个壮丁。彭哥,这些枪支就是拜见共产党代表的见面礼。”
彭咏梧竖起大拇指说:“佩服你,英雄好汉!你有眼有识,要是老百姓中拿枪的都像你,国民党反动派早就垮台啰!”
两人一见如故,越谈越深。陈太侯向彭咏梧讲了自己如何因冤狱坐大牢,如何借枪打死刘区员从此逼上梁山。“这二三十年来,我到处捅反动派的娄子,和他们早已结下子孙仇。叫我放下家伙洗手不干,性命不保;叫我干啥,又干不出个名堂。说不定哪天丢了老命就算了。”
彭咏梧哈哈一笑:“你不能这样悲观失望。反动派的枪弹你是不放在眼里,但灰心丧气可不行,那不是英雄本色。我今晚不怕路远山遥来这里与你会面,就是为了告诉你,你和弟兄们不能再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,抬起头来挺起胸,光明磊落地跟着共产党,走革命的路。”
陈太侯有些困惑:“这路,啷个走?”
彭咏梧把两个手掌有力地合起来:“大家抱成团。”他再用右手掌在空中猛力向下一劈,大声说:“打倒蒋介石,建设新中国。”
陈太侯细细体味着他的话,茅塞顿开:“我决不讲二话,完全听你的。”
彭咏梧诚挚地回答:“我们都听党的。”
敞开心扉后,两人畅谈即将要开展的武装斗争和游击队的组建。
陈太侯表示,愿意交出全部枪支弹药和多年积蓄的70多石黄谷,提供游击队作军需粮用。
随后,陈太侯带领十多个弟兄参加了游击队。1948年元旦,陈太侯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奉大巫支队成立时,他被任命为支队司令员,支队政委由纵队政委彭咏梧兼任。
心中“共”字旗
奉大巫起义的时间选定在1948年1月8日,其实大有深意。
1月4日,当支队开会讨论何时举行武装起义时,政委彭咏梧说:“我们原来计划武装起义是分别攻打云阳云安盐场和巫溪大宁盐场,但事机不密,敌人知道了我们要攻打的地方,两个盐场加强了警戒。因此决定改打云阳商业重镇南溪和巫溪防御薄弱的西宁桥乡公所,缴获敌人的枪械来武装游击队。”
有人问:“啥时候动手?”
彭咏梧说:“箭在弦上,宜早不宜迟。这次打南溪我们不亮旗帜,不贴标语,缴获枪弹,扩充实力。”他侧身问坐在身旁的陈太侯:“司令员,你看啥时候动手好?”
陈太侯略思片刻说:“今天是冬月廿四,那就冬月廿八动手吧!”
彭咏梧有些不解:“为啥不能挪前或移后几天,却偏偏选中冬月廿八?”
陈太侯解释道:“廿八,廿八……亏你们几个都曾是字墨高的教书先生,把这‘廿’和‘八’两字重起来是个啥字?”
陈太侯边说边蘸着茶水,在桌上写了个“廿”字,再在下面加上“八”字,又说:“看,这不就是‘共产党’的‘共’字嘛!我们这次举行起义打南溪,虽然不亮旗帜,但挑选这个含‘共’字的日子打反动派,让我们在心里把共产党的旗帜亮起来。”他大声说:“同志们,我们心头有这杆‘共’字旗,打起反动派来就更有劲哟!”
彭咏梧带头拍手叫好,当即决定,奉大巫起义定于1月8日。
1948 年 1 月,奉大巫起义袭击地——云阳县南溪镇老街
矢志不渝
武装起义的枪声在奉大巫打响后,蒋介石听说他的“小厨房”有了响动,共产党的游击队竟然在他的兵源、粮源要地插上一把刀子,便专电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,一方面指斥“奉节县长事前防患共匪,足微不力,该乡保甲长亦系窝藏共匪知情不报,抑并从严议处具报”,同时,把国民党正规军陈诚嫡系方靖部一个师,调到下川东的万县驻防,将下属3个团的兵力,分别进驻奉节、巫溪和开县。命令万县公署专员李鸿焘从云阳、奉节和巫山、巫溪抽调保安队,拼凑一个团,到云阳南溪坐镇指挥,对游击队进行“围剿”。
敌军在青莲乡游击区的东、南、西三面建据点,妄图将游击队重重包围后再发动攻势。大军压境,游击队迅速在青莲乡老寨子集结,共有130多人,带有200多支长短枪,大伙的战斗热情高涨。
由于敌众我寡,彭咏梧和陈太侯等反复研究后,提出“转移外线,扎下根来,杀回马枪”的策略,将游击队分成第一大队、第二大队进行转移。
彭咏梧指定陈太侯留下来,带领剩下的少数游击队员掩护大部队突围转移。更重要的是,继续筹集军需给养,搞好后勤供应。按照部署,陈太侯带领部分游击队员,在游击区的青莲、昙花等地开展斗争。
1948年1月16日,彭咏梧率领第一大队向红池坝转移时,在暗洞包遭敌军包围,壮烈牺牲,队伍星散。
此后,游击司令陈太侯成为敌军追捕的主要对象。敌人在青莲乡没有抓到他,便在当地大肆烧杀抢掠。在他老家昙花乡,敌人手段残忍。不仅游击队员、共产党员遭追捕、杀害,连与游击队毫无干系的邱鸿贵,因是陈太侯内弟,而受尽酷刑,最后被当众枪杀。敌人还把陈太侯的母亲、妻子、兄弟和住家周围的群众,一一抓到昙花乡公所捆绑吊打,逼迫他们交出陈太侯,否则烧毁他们的房屋。
陈太侯不愿坐以待毙。3月初,他决心去重庆找党,于是秘密回到昙花乡家里,与妻儿告别。
临行前,陈太侯向家人吐露肺腑之言:“想我一个乱闯江湖之辈,十多年来,国民党一直把我当成‘匪’,多次通缉捉拿,好除去他们的心腹之患;共产党看得起我,给我指了一条阳光大道,动员我参加革命,并推举我当了游击司令,领头拿起枪杆子指挥队伍为穷人翻身打天下,仔细想来,还是共产党的主张好。叫人从心里佩服。我吃了秤砣铁了心,杀头也要跟共产党走。”
奉大巫起义纪念碑
绝处逢生
要去重庆,必须先到奉节县城乘船。1948年3月25日,陈太侯来到寂静乡龙坡游击队员刘国家里隐蔽,等待时机前往奉节县城。
龙坡离奉节县城只有二三十里路,刘国在龙坡是单家独户,只有一间破草屋。屋里几根檩子上搁着竹帘条,铺上稻草、竹席就算是阁楼。陈太侯隐蔽在楼上。
两天后,陈太侯打算天黑就往县城去,谁知头天从昙花乡来龙坡给他送盘缠的弟弟陈元巩一时疏忽,被敌军盯梢发现了这个住处。傍晚,一连敌军带着3挺机枪、10支步枪,杀气腾腾地将刘国的家团团围住,在屋前架好机枪,狂吼乱叫:“陈太侯你再不出来缴枪,我们就放火烧房子了!”
形势险恶,陈太侯却毫不示弱,在屋里大声回话:“枪嘛,是可以交的,但要把你们的长官喊来,先讲清楚条件,等我抽支烟后就下来。”
陈太侯一边对屋外敌军说话,一边借着苍茫暮色,仔细察看敌人的动向和火力部署,只见敌人的3挺机枪,全架在草屋正面左中右三方,屋后接近麦田的地方没发现敌军。他心生一计,先从楼上向门外投掷一重物,同时嘴里高喊着:“去你娘的!”
投掷物在屋前“砰”然落地。不知陈太侯甩出的是什么“炸弹”,敌连长被吓出一身冷汗,立即高声命令:“快卧倒!”敌军纷纷卧倒在屋前。
几乎同时,陈太侯用尽力气一脚蹬倒草屋一角山墙,飞身跳落屋后岩石上,居高临下向敌群“啪!啪!啪!”射出一梭子连枪子弹。旋即,他跳进麦田,凭借夜色作掩护,弯下腰飞快地穿行在麦田里,边跑边还击。
敌人明白陈太侯用计逃出了草屋,赶紧一窝蜂向屋后追来。这时天色漆黑,陈太侯逢岩跳岩遇坎跳坎,暂时摆脱了追击,跑到一口堰塘边歇气,这才发现裤带被敌人乱射的子弹打断,右肋受伤正流血。他又饥又累,躺在塘边就不想再起来。
敌人的追杀声渐渐从远处传来。陈太侯只得咬紧牙关,一跃而起,匆匆用塘水洗净血污,又脱下长裤和鞋袜放在塘边,折身向另一方向跑去。
敌人追到堰塘边,发现了陈太侯的衣物和血迹,用火把向塘里一照,见塘边的水呈淡红色。敌人断定,陈太侯因弹尽伤重,走投无路,跳塘自尽了。
敌连长不罢休,叫嚣道:“生要人,死要尸。快放塘水,把陈太侯这个共匪弄起来,好向上峰请赏!”
敌人强迫当地农民费时一天一夜将塘水放干,只见塘底全是稀泥乱石,哪有陈太侯的影子,这才明白又上了当。敌人恼羞成怒,放火烧了游击队员刘国的草屋。
虎口脱险
陈太侯短裤赤脚逃离龙坡后,不顾伤痛,翻过山梁,先潜至一尼姑庵。庵主是他的亲属,可暂时隐蔽下来。等敌人从这一带撤走后,庵主将他转移到祖师观演定法师处养伤。演定法师是游击队员刘国的老表,对陈太侯照顾得非常周到。
不久,敌人风闻陈太侯并未走远,又派军警四处搜查。演定法师只好为陈太侯剃了发,穿上僧袍戴上僧帽,将他装扮成和尚。又找来农民孙元广和杨树林,用一乘滑竿抬着陈太侯渡过长江,抬到百多里外吐祥乡范家沟的张爷庙,找庙内住持常奎设法安顿并治伤。
陈太侯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,并向常奎宣传解放战争的大好形势和共产党的主张。常奎医术高明,为使陈太侯能安全治伤,又将他转移到张爷庙后坡梁子上,隐藏在姓黄的农民家。经过20多天的精心治疗,陈太侯的枪伤基本痊愈。
此时陈太侯心急如焚,一心要去万县或重庆找党。枪伤刚好,便利用常奎的关系,冒着生命危险,辗转迂回到湖北宜昌。他通过关系先找到奉节老乡艾北辰,再由艾介绍他认识了“民来”客轮上的奉节籍船员张光才,要张把他先带到万县,再设法去重庆。
“民来”客轮从宜昌溯江而上,停靠奉节时,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,涌来大批特务、军警,一个舱室一个舱室地检查乘客。
陈太侯临危不乱。经过装扮,高大魁梧的陈太侯衣冠楚楚,从容不迫地跟在前来检查的特务、军警后面,查了房舱查统舱。由于没有人认识陈太侯,军警以为他是“特”字号人物,特务则以为他是随船的便衣,都把他当成“自己人”,查来查去,毫无结果,客轮终被放行继续上驶。
客轮停靠万县时,追查更严,陈太侯又巧妙借助青帮关系,通过船长,借来船员服蒙过军警的搜查,大大方方上了岸,再次脱险。
鄂西参军
万县脱险后,陈太侯通过各种关系东寻西找,始终无法找到党的关系。这时,重庆已发生《挺进报》事件,川东地下党遭到大破坏,重庆和下川东到处一片白色恐怖,他只好打消去重庆的念头。当他在街头看到报上登载人民解放军已打到鄂西时,决定找船东下,投奔人民解放军。
一艘满载山货土产的大木船,迎着初夏的晨曦,徐徐离开万县南门河坝码头,驶往湖北宜昌。
在木船上,奉节帮船主刘老幺把新雇的船工,介绍给同船的一伙船夫。这个新船工就是陈太侯。
陈太侯向大伙拱拱手,爽朗地说:“你我都是夔府人,年纪大的是兄长,年纪轻的是老弟。我第一次吃水上漂的饭,除了有两把力气,这船上的活儿,不论是划桨、拉纤,都算是新毛头,望大家处处多指教。”
几句话语,说得满船人心头热乎乎的。
木船过云阳,出夔门,穿巫峡,陈太侯处处卖力,与大伙同舟共济,深得信任。
入夜,船泊江边洄水沱,船工们围坐船头,陈太侯悄悄向大家讲述游击队的战斗故事,摆谈共产党打反动派的主张……
木船驶抵鄂西秭归县的香溪时,陈太侯借故与船主和船工们把酒告别。
陈太侯离船上岸,到了关张坪,此时已是8月。他先找到关张坪红帮的王大爷,暂时隐蔽下来。不久,通过王大爷结识了进步船工向必海和向必江,通过他们终于打探到人民解放军在鄂西的确切行踪。随后,他长途跋涉,赶到保康县,找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江汉军区,向首长汇报了自己参加游击队前后的艰险历程,坚决要求参军。
军区张司令员听完陈太侯的汇报,深受感动,一再表扬他对党的忠贞和对革命的坚定信念,很快将他介绍到桐柏军区。陈太侯随后进入中原军政大学1总队3大队10中队学习,结业后分配到解放军部队,成为一名人民解放军战士。
1949年秋,陈太侯参加二野战军解放大西南的战斗行列,扛着红旗,穿三峡,上巴山,打垮了反动派,解放了大西南。
他终于实现了血洒大巴山的游击纵队政委彭咏梧的遗愿。